“你既然来了,不如进去一看。”他小小的身躯很是单薄,踮着脚,吃力推开了梅宵的房门。 吱呀—— 微风拂面,带起一点微弱的冷檀香。 我凝神,却发觉房中半点魔息也无。 我心跳骤停了一瞬,而后又恢复搏动,却越来越快。步伐沉重地走进房门,发觉房内陈设依旧,空无一人,寒气甚重。 只有厅里悬着一把银剑。剑身既长且细,泛起幽蓝寒光,在我看向它的瞬间,它微微一颤。 灵识……! 我探出它尚有主人封存的灵识! 身后响起段冯虚的声音: “他化魔了。” “……你,你说什么?” 我耳畔乍然响起一声尖锐嗡鸣,搅得气海翻腾。 魔门人为死亡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便是‘化魔’。 梅宵,死了。 07 孩童娓娓说道:“他化魔了。肉身灰飞烟灭。你若不信,便去看看他东窗边的桌上,那里有一个匣子。” ……这不是真的! 我快步走去,果然有一只楠木匣子静静横陈。 抽开罩板,里面厚厚一沓。 是信。 横竖撇那,遒劲有力,笔锋恣意潇洒。 梅宵的字我不会认错。 “勿念,安好。” “勿念,安好。” “勿念,安好。” 同样的内容,重复了三页。 三页之后,内容改了: “本座已另择炉鼎。此生不必再见。” “八方游历,梦寐神驰。” “八方游历,梦寐神驰。” “八方游历,梦寐神驰。” …… 至此,内容再无变动了。我数不清共有多少张。 08 不知道看着他的字呆滞了多久,我才如梦初醒,想起他的剑还在厅内高悬。 我回身走去,试探着伸手去触碰他的灵剑寒冰魄。 有结界相护,我指尖触及结界的刹那顿觉一股冰凝般的麻木传来,几乎要将指头冻住了。剑身流光陡然一强,刺目无比。我忍着痛咬牙猛将手伸进去,一把握住他的剑鞘。 这回,他的剑没有再拒绝我,通体的冷泽也渐渐平息般暗下去。 微微抽剑出鞘,剑身冷芒流溢,寒锋如镜,映出一副清秀的面容来。 薄眉淡目,眼睫微垂,乍看很是冷淡,却因眼尾微扬,无端多了几分似有若无的烟火灵气。 看来,堕魔之后我的面相并无改变,还是这样。这柄剑也记得我。 玉篱和小白兰追过来时,一切都显得太晚了。 玉篱见状,似乎觉得不必再解释。她沉默了一阵子后,轻声说: “寒冰魄蕴有剑灵,与剑主定契,封有剑主的一部分灵识。元神不死,则剑光不灭。” “但我们都不知道师兄的元神落在了哪里。” 09 我浑浑噩噩地,半梦半醒也似,望着他的剑,问: “我记得他说过,十五岁上山修行。” “上凤鸣山之前,他在哪?有没有可能他重回故地?” 玉篱、段冯虚都摇头:“他先于我们上山,又从来不提红尘之事。因此我们对他的过去知之甚少。” “不过他的剑灵拥有他一部分的灵识,也许会知道。” 玉篱识相地带走了小白兰和段冯虚。留我一人在房中。 我再度抽剑出鞘,轻抚剑身,蓦地指腹一错,划出一道口子。 鲜血生祭,剑身剧烈震颤不定,一股肃杀寒意顿时将我笼罩住。很快,它察觉我无虞,杀意渐渐褪去。再望向剑身,惊觉它如镜一般,映出一段过往。 …… 10 漫天风雪,天地一白,万物茫茫不可辨。 一匹良驹蹄声飞扬,奔踏而来,马背上,少年正挥鞭引缰。 他约莫十四五岁,身姿甚为挺拔,年纪不大却气宇轩昂,劲装之上罩一件熊皮裘衣,玉冠墨发,飒飒而来。 飞骑一路踏起白烟,顶着漫漫风雪,最后停在一座气派的宅门之前。朱门上嵌着数十门钉,显然是长戟高门,煊赫无比。 他下马,目光恣意扫过众人,神色冷淡不辨喜怒,颇有一股高位者不怒自威的气概。 “恭迎世子回府!” 执戟守卫纷纷跪下。 他凤目流转间视线扫过诸人,淡淡嗯了一声,不作停留,径直入府。这时,一声娇喝引去他的注意; “哥——!” 闻声,他淡漠的眉眼霎时鲜活起来,循音一望,目光顿时温柔: “小葇!” 他将这女童一把抱起来,扛在肩膀上,开怀笑了一声:“在玩什么呢!哥带你去骑大马!” 这场温情的画面并未持续太久,很快淡却,剑身由明至暗,又由暗转明: 这回,他被一队人马逼到崖边,浑身是血,显然已经顽抗多时。 “世子,我等劝你还是乖乖受俘!这样小郡主也能活下来。你若不死,太子怎能安枕!” “你若以死谢罪,肃王没了继承人,我家主人便也信了肃王再无反心,甘愿做天子的一条狗!” “肃王府上下百余口还有没有活路,可全在世子殿下一念之间了!”领头人啧啧感叹,“郡主还小,就这样充为舞姬,着实可惜!” 少年性烈,在诸人逼迫下,自知再无回寰余地,饮恨自刎,却因手法生疏而伤口不深,索性自崖边纵身跃下,坠入深渊。 “都督,你说要不要去找世子的尸首?” “飞鸾涧邪门得很,活人进去都出不来了。还找什么找!” 少年坠崖后紧闭双眼等待死亡降临,却在这时,一声鸟啸划破长空。 巨爪一举擒住急速下坠的身体,直冲谷地。 绝境逢生,为凤鸟所救。他惊悚之际回过神来,简直喜极而泣。 然而,这凤鸟竟然是想将他作为一顿美餐,饲给另一只巨鸟。 另一只巨鸟已然奄奄一息,伏在地面几乎动弹不得。他吓得不敢出声,在即将进入巨喙的那一刻,他骤然暴起,拼了命地狂奔,一路逃命,终于躲到一处岩石罅隙中。 有伤在身,他失血过多体力不支,倒在血泊中,再站不起来。然而那大鸟并没有放过他,开始用尖喙和利爪刨开山壁。 这回在劫难逃,少年近乎绝望时,冥冥之中忽然冒出一个声音。 “世子。” “陈琢。” 这苍老的声音并没有叫醒他——他已在弥留之际。 “哥——!” 忽然一声女童欣喜的呼唤,才使他沾满暗血、早已僵冷的手指微微一动。 “看来你还不想死。”又是苍老喑哑的声音,“与我定契,献出你最纯净的灵识,堕入魔界,与魔为伍。” 巨鸟还在刨坑,已有光线从缺口处漏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