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齿痛(三) (第1/3页)
r>医生为他包扎好伤口,他用尽量温和的口吻安慰道,没事的,战争已经结束了。不会再受伤了。艾伦扯起嘴角,他一定不会想到,我自己伤害了自己。医生继续说,检查口腔的时候,发现你有一颗还在长的智齿,长了有几年了吧?他指了指自己的左腮,像你这样的,要长好几年呢……如果痛得厉害,指不定是长歪了。大部分长歪的智齿,我建议还是拔掉比较好,要不然周围的牙齿容易遭殃……艾伦沉默地听着,长歪了吗?原来从一开始就长歪了。他低着头,拄着肘杖出去了。疗养院里安静极了。除开病人们忧愁的喃喃和呻吟,除开护工们细碎的脚步声,还有什么剩下了——艾伦从窗外眺望开,疗养院外的街景里无甚可看,平凡的孩童、平凡的爱侣、平凡的谋生者;再往远看,是远方,和天空接壤的远方,生活着更多平凡人的远方。他会是平凡的毁灭者。智齿,那颗想要努力长出来的智齿,钻心地、剧烈地掀起酸痛。他得遏制住想流泪的冲动才行。不止一次,反反复复。久而久之,艾伦从不时的疼痛中寻到些许快慰,因为那颗尚在生长的智齿如同安全栓,每一次胀痛都是释放的撞针,激烈地碰撞他所不愿意触碰的火帽——被他刻意抛诸脑后的回忆——他幼稚的宣言,兵团的关怀,104期勾肩搭背的友谊,他从小到大的玩伴阿尔敏和三笠,还有……那个晚上利威尔兵长嘴角浅浅的微笑。艾伦竭力把甜美的糖果扔到角落,以为这样就能保护生长缓慢的智齿,他当然不知道,愈是压抑欲望,欲望喷涌而出时愈澎湃。直到他藉由智齿带来的疼痛去回忆起那个夜晚,那些泪水与血rou堆砌出来的胜利,那些像断线风筝般的鎏金岁月,他上瘾地渴求记忆,也渴求痛楚。最后他一感到牙齿肿胀便浑身发痛,但他毫不在意,糖果的甜蜜所赐予的快感胜过一切恐惧。他靠疼痛活着,换而言之就是,他靠回忆死去。他在疗养院的床上翻来覆去,彻夜难眠。夜晚残留着赠与和拒绝、半舍半留的神秘习惯,残留着黑暗岛屿的欢乐。也难怪他曾在夜深人静之际写下长信直至天明,然后端坐在桌前无悲无喜地看着信纸上的文字,像是在缅怀一个从未存在的、有未来的自己。没有写称呼,反正也不会寄出去。看够了就把信扔进火炉里烧掉。火舌贪婪地咬住信纸,和他贪婪地握住那个人的手没什么两样。疼痛愈演愈烈,有时他连话都说不出来。疗养院的人以为是战争后的精神创伤后遗症,他们总是充满同情地议论“看啊,他多可怜呐”“幸好战争已经结束了”。艾伦垂下眼睛,他们不会知道真相,他只是太罪恶了,除此之外别无其他。艾伦坐在长椅上。长椅旁栽了棵树,长得不高,掉光了叶子,稀疏的枝干萎缩地立在风中,竟有一种叫人心冷的美态。最近那个叫法尔科的战士候补兵总会过来找他聊天。年轻,富有朝气;善良,充满同理心。会为他人着想,会为他人牺牲。艾伦看着法尔科,恍惚间会想,当年兵长眼里的他会不会也是这样的?当年?过去的缩影早已模糊不堪,现在和未来也是。', '')('智齿痛(三) (第3/3页)
 br>这样想未免也太自恋了。我没有他那样好。艾伦苦涩地感慨起来。法尔科喜欢同克鲁格先生一起坐在长椅上,他把克鲁格当作一位朋友兼任导师。他悠闲地晃着腿,带着点少年人才有的羞涩,分享自己的烦恼,青春期的忧愁,喜欢的女孩今天又怎么怎么样了。克鲁格是位优秀的听众,为他排忧解难,他温和的言语和注视着他的柔顺目光都让法尔科感到被尊重,他不会认为自己是个小鬼。虽然克鲁格先生的眼神总蕴含着某些缥缈不定的特质,法尔科对此捉摸不透。很久以后他才会恍然大悟,那是名叫“克鲁格”的面具下独属于艾伦?耶格尔的目光。他在法尔科的脸上描摹自己的过去,他也曾拥有过的幼稚烦恼,青春期的忧愁,和谈及喜欢的人时脸上抑制不住的欢欣雀跃,甚至还有艾伦?耶格尔不曾拥有的光明未来。克鲁格在某天对他平静地坦言:“我来这边一直在想,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身心都受到侵蚀,彻底地被剥夺自由,甚至迷失自我。要是知道会变成这样,谁都不愿意上战场吧。但是大家都被某种力量从背后推着前进,将脚踏进了地狱。这种力量,基本都不是自己的意志,而是被他人和环境强迫,没有办法。不过,自己推动自己的人,所看到的地狱要另当别论——他们看到的是那地狱尽头的某物,那可能是希望,也可能是更残酷的地狱。那是——只有不断前进的人,才能知道的。”法尔科震惊地凝视着克鲁格,他的发言仿佛宣战般郑重,如同警钟般回荡在自己的耳畔。克鲁格却浑然不觉地,扭过头看向他,低低地问:“那么,你要向人举报我吗?”他露出了令人心悸的神色,低下头颅来,等待加冕一般,但他的王冠沉重得几乎要压断柔软的脖颈,如此脆弱,如此坚定,任凭谁来套上枷锁也无所畏惧。“不……当然不会,”法尔科完全被他震颤住,“克鲁格先生,我不会做那种事的。”此后,法尔科仍旧一无所知地替他寄信,他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受战争折磨的病人。这么想也没错,艾伦?耶格尔一直受着战争的折磨,从人类与巨人的战争到帕拉迪岛与马莱的战争,最后是他与世界的战争。他贯穿其中,从未缺席。他注意到法尔科总用对待年长者的语气管自己叫“克鲁格先生”,一副很尊敬的模样。他偶尔有幼稚的心情,百无聊赖地想,喂喂,我难不成已经变成大叔了?可我才19岁呐。这种情况下才会拿自己的年龄开玩笑,难得地、坦然地接受自己的死亡。或许在同兵长、三笠他们见面前应该刮个胡子。他摸了摸下巴,太邋遢的话,兵长大概会嫌弃自己吧。脏死了小鬼。脑子中自动响起了兵长看见他这副模样会说的话。艾伦忍俊不禁,按照兵长的个性,说不定还会把自己扔进浴池去。笑着笑着还是摇摇头,反正自己注定要伤害同伴们、注定陌路、注定消亡,最后也没几面可以再见,于是什么事情都无所谓了。对法尔科说了自己的想法:“你是个好人,我希望你能活得久一点。”其实不只是法尔科这样的好孩子,更多的好孩子他都希望他们活得久一点。可艾伦忘了,或许自己也算得上个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