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得云开见月明但不完全明的四 (第1/4页)
将迟驻安排到他小院附近的用意,旁敲侧击问了迟驻,问句答句全都找不出端倪,实在放心不下,借口置办接风宴,再次回到主阁,这回姬别情没有吊儿郎当地坐在门前,而是手负腰后,站到非天像前,远远看去竟与其师苏无因有几分像,谋士李泌坐在一侧翻阅文书。姬别情一旦起身,神色肃穆冷峻,就成了不容置疑的吴钩台首,十三恭敬行礼,姬别情仿佛早知会有这次会面,淡淡应了,道:“迟驻是忠良之后,不可杀之,曾助纣为虐,不可放之。人既是你带回,自该由你看顾,有没有问题?”这话听来合理,却与半仙判词不合,十三怔了怔,硬着头皮追问道:“他不能出太白山?”姬别情不答反问:“你以为呢?”十三自然不敢说他以为不过走个过场,风头过后会将人放出,最多日后派人监看,这般处置与他设想有异,也与他心意不符。然凌雪阁等级分明,并无他置喙余地,于是低下头未再出声。姬别情见此情形,与李泌对视一眼,合上了他的地图,卷轴末尾的匕首明晃晃,“若你想让他七老八十之前出去逛逛,大可多做几件事,说不准我会大发慈悲。”“台首?”十三且惊且喜,霎时抬头,“定不辱命!”十三走后,主阁一时空寂,李泌放下文书,笑道:“算盘真响。”“他是好苗子,身手不错,人品还行,只有一样不好。”姬别情冷哼一声,“心太野,奔波命,若不能安定,再好的苗子也当不得大事。”“用迟驻捆他,未必是好。”但这事说到底只是吴钩台内调遣,不在李泌职权范围,故而一副悠闲看戏模样,笑道:“况且,你不是最厌恩义情爱?”姬别情侧头看向暗处,声音里已有不耐,不知恨铁不成钢与不愿解释哪方更多,“反正事已至此,覆水难收,若他那点破烂情爱能拴牢鹰隼,未尝不可一用。”“有几分可能?”“……十拿九稳。”姬别情不喜与人解释,被他明知故问几句,耐心明显告罄,怒道:“我看你闲得要命,不如你去教教他?”李泌见好就收,慢悠悠提笔在纸上圈画,又慢悠悠道:“若套索该收束而不自知,自有猛禽心急,与我何干。”迟驻入住那夜,十三果然请他吃了顿接风宴,吃的是远门沟卓老头最拿手的焖山羊rou。他人缘好,相熟之人都来动了几筷,李平、江子缄、燕声这几人自然全程陪同;如叶未晓、谢长安这几位忙人亦来露了脸,浅酌两杯;在范阳蒙迟驻不杀大恩得以走脱,旧伤方愈的新酒、丰年二人行色匆匆,送上贺礼便自鸟不归离山;反是与迟驻渊源最深的厌夜不在太白山,未见人影。经年未与人同桌进食,迟驻略显拘谨,好在桌上有个比他更不会说话的李平,两块木头并排坐着,倒不觉得有多孤单。半闹半歇,至夜方散,十三喝了点酒,神志还清楚,送迟驻回屋时站在院落门前挥了挥手,“明日我须外出,三五日方归。”迟驻在龙泉府见过他如何奔忙,淡淡嗯了声,并未放在心上。六日后迟驻清晨提剑出门,在院落半人高的墙头显眼处发现一包被数层油纸包裹严实的糖块,最外头那层已结了浅浅一层冰霜,捧在掌心颇为冻手。迟驻并未放下,抬头看向对面屋舍。——那屋子门窗紧闭,不像有人回来过。分明居所遥遥相对,直至春水初融,迟驻也未与十三见过几回,起先他还疑心是否在什么地方得罪了人却不自知,随后发觉这人是实实在在的忙碌。迟驻尝试守株待兔,掐算时间夙夜不睡,候着十三夜半回返,将小玩意放上墙头时状若不经意推门走出,与他打个照面。十三每每惊喜,问候亦是真心实意,只是眼下青黑与脸上倦意作不得假,随口聊上几句,迟驻便不得不放人回去歇息,那人仿佛有做不完的事,转头自去复命,短憩一二时辰,再乘月色连夜离去。但若留心他人行迹,便可察觉明山馆中并非所有人都如此奔忙,迟驻不解,却无人询问,暂且搁置。太白山人情淡薄,少有交际,他亦不善与人往来,正好潜心习剑,专注剑道可使他暂忘烦忧杂事,转眼新芽生发,已是入夏时节。这日天色阴沉,风拂山巅已携雨意,迟驻不曾出门,孤身坐在桌边,提笔绘制泉映千山剑谱,打算等十三归来相赠,一来谢他牵挂,二来报国抵过,三来嘛,自然也有些不可说的小心思,期盼这份功劳能换来几日休沐', '')('守得云开见月明但不完全明的四 (第3/4页)
,好歹让他停留休憩几日。泉映千山乃月泉宗宗门武学,人人习得,剑势自不如短歌高深,但要练到极致却也并非易事,迟驻剑上修为不俗,近来又有体悟,绘图之余亦在旁边作注,堪称倾尽心力。平时他绘图时一气呵成,犹如亲身演剑,从无错漏更改,今日不知为何频频出错,画废数张画纸,迟驻皱眉搁笔,转头看向窗外。隔路相对的院落寂寂无人,叶落半庭,门扉虚掩,上一回开启,已记不得是一月之前,还是一旬之前。迟驻无声吐出口气,垂眼擦拭指间不慎沾染的零星墨点,忽而捕捉到些微声响,似有数人匆匆拾街而上,仿佛心头被银锤一击,迟驻动作一顿,蓦地站起身来。“——先去寻卢老,再告知台首,要快!”为首一人发力狂奔,不多时就从山脚掠到眼前,迟驻看到他前胸后背全是血痕,略感不适,皱了下眉,正欲关窗,忽而一念电光石火,叫他十指倏地收紧,死死攥住窗棂。这个人脚步不慢,呼喝中气十足,必定没有受伤,血是沾上的。——从背后那个没有声息的血人身上。迟驻呼吸凝滞了。卢长亭来得非常快,可能已经习惯时不时被拉来跟阎王抢人,姬别情是十三上级,自然也该到场,只是连李泌与苏无因都出现在这里,就隆重得有些不妙了。迟驻是外人,不可能被允许混在那些高层里。他在窗边等待许久,从能不能到该不该再到配不配,若去又该找什么借口统统想过一遍,尚未自知诸般心思,唯独不曾考虑去或不去。他走到院落门前,见没人理他,便穿过石子山路,轻声踱到十三小院之外,这回苏无因短暂回头看来一眼,很快又漫不经心挪开视线,似是并不在意。这该是默许的意思。迟驻得了准信,再不迟疑,径自绕开人群,站到窗下伸手欲推一探究竟,一根树枝从旁斜出,没带内力,又疾又静,轻轻击在他手背。见拦截成功,姬别情将树枝随手抛开,难得主动开口,“为什么来?”算上在灯市被抓包,两人不过三面之缘,迟驻自然不愿解释他与屋内之人诸多纠葛,只道:“等消息。”“他若死了,自会有人抬出去,你看得见。”姬别情冷冷道:“在你屋里等也一样。”“……”迟驻不言不语,缓缓收手站正,与姬别情相对而立,形同对峙。为何非要走这几步路,搅合到是非中去,说句实话,他也不知。姬别情还要再说,屋内忽然传出声极凄厉的惨叫,转瞬突兀截止转低,含糊几句重归寂静,如同濒死兽类被扼断咽喉,将胸臆最后一口气吐尽。在场众人脸色均是一变,姬别情顾不上与这俘虏扯淡,径自推窗跃入。窗扇短暂洞开,里头血腥气一时无所遮挡,铺天盖地卷来,迟驻脚步一晃,转瞬站稳,正欲往里探看,姬别情已然回身,带了些恼怒,出掌带风,啪地将窗户摔上。十三痛得浑身发抖,嘴里含团白布,眼睫缠得厉害,双目已睁不开,唇上脸上眼上俱是新鲜血痕,与泪汗混作一同长流不止。为防意外,卢常亭将他四肢牢牢绑在床柱上,床上血人还在挣扎扭动,听到姬别情向医者问话,便循声侧头,呜呜咽咽哼了半天,非要与姬别情说句什么话。姬别情啧了一声,长眉蹙起,定定看他片刻,不管卢常亭白眼,两指夹着拿掉布团,俯身下去。不过一墙之隔,只要迟驻愿意,随时可以听清楚屋内任何一句絮语,但胸腔之内脏器砰砰跃动,血液疯狂奔流,与那声短促痛呼交杂一处,将他听觉尽数覆盖,耳聪目明的绝世武者,竟听不着一墙之隔的一个字眼。失神那瞬,迟驻看见他手上亡魂,那些人拉着他的衣摆,在近墨的浓绿上抓出团血印,或是求饶,或是叱骂,或是诅咒,他们双目都会焕出不可逼视的光亮,一扫狼狈孱弱,如同开天的盘古,逐日的后羿,如同……一个英雄。——不知我死那瞬,是否才算活着。迟驻捏碎他们骨骼经络时,半身浸于血水,神思往往麻木,这个念头却不停打转,使他偶尔会垂眸,看向地上的剑。难道苍天无眼,祈愿不来也罢,测算不准也好,连业报也不肯遂人愿,饶他一命,却要降下风雨雪霜,将那一盏灯烛也浇灭?谁许!?迟驻四肢冰冷,双唇死抿,心内腾起近乎', '')('守得云开见月明但不完全明的四 (第4/4页)
癫狂的孤绝,再不迟疑,抬手一掌猛地袭向窗扇,却还记得此屋是那人所有,堪堪留力几分,饶是如此,那木窗也难承受如此距离,发出咯吱碎裂声响,向两边猛地弹开,一侧已狠狠撞上墙壁,木榫受损,已是掉了一半,松松垮垮挂着晃荡,而另一侧——被人牢牢握在掌中。仍是姬别情。吴钩台首这回人在屋内,与迟驻一墙之隔,仍旧对峙着,将迟驻真正想见之人遮挡得严严实实,面上冷意稍退,眉眼神情复杂,看他良久,似是欲言又止。迟驻再好的脾气也禁不起数次阻挠,懒得管他打算叽歪什么,脸色一沉,怒道:“让开!”姬别情却不受威胁,红绦之下嘴唇微动,丢下句话便将半死的木窗虚掩上,闩也未插,径自走回床边。卢长亭指端拈着银刀,专注为伤者导毒,头也没抬,伸出只手,掌心向上,“不去守着?”“他不会看了。”姬别情将一块簇新白布递到医者伸出的手里,很快被顺手接过,便缓缓收手,垂目看向床上气息奄奄的病人。李泌一介文人,素日只落子,不见血,苏无因没让他进屋,与迟驻一样只能在外空等,闲来无事,也主动向院内呆立若木桩的人搭话,问出与卢长亭相似的问题。迟驻深吸口气,难说身心哪方影响更大,他脸色青白,甚是骇人,先前狂躁的血气早被扑灭,先是指间抽搐,再到全身发颤,牙关咯咯作响,硬是挤出几个字,李泌侧耳细听,才从断续无用的单音节里拼出半句。“……血,他叫我别看。”十三双目受损,不能视物,以白布暂遮。身上伤处虽多,好在都不致命,上药包扎后已无大碍,姬别情看他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到底不忍当姬扒皮,准了一月的假。倒是十三不常出门,终日窝在住处,门窗紧闭,连小院也不去。究其原因……十三摸索着在屋里踱步熟悉环境,不慎一脚踹翻木凳,磨蹭地面拖拽出好大一声响,自个也被惊了一跳,小心翼翼俯身去扶,手指细细探过木凳边角检查是否磨损,心中沮丧,不禁长长叹一口气。当日他自觉能耐,一副能替心上人遮挡风雨的可靠模样,如今心上人好好的,白日里还听见对面院中有剑刃破风之声来着,想照顾的人潇潇洒洒,倒是他这自诩的护花使者凄凄惨惨,落得这般田地,怎好见人?他不见人,人却要见他,对院那人问也不问,径自推窗,听声音是半个身子都探进来,问:“怎么?”十三还蹲在地上,有些窘迫,一时不知该照实说明还是谎称撒气,似乎哪个都十分丢脸,便干笑几声,不答反问:“今日怎有心情舞剑?”迟驻不知这几日琢磨出什么,不再如先前难以接近,手一撑翻窗入屋,一手拉人一手提凳,与这过于顺手的行为不同,声音仍旧十分平静:“我日日有心。”除了……此人不知死活那几日。十三被他提溜起来,引到桌边坐好,很快手中又被塞入一个茶杯,这叫他几许兴奋,几许羞窘,那杯茶水温热,熨帖递暖,又带出几许茫然。……他们关系几时那么好了?若他冷淡如初还罢,心上人稍一靠近,十三那些走跳江湖历练出的健谈圆滑全如白费,脸上浮出几缕热意,未免丢人,只得把话题拐到正事上,“迟公子,听叶哥说你在屋中作画……”迟驻开口截道:“我生于开元二十年。”十三茫然,“我知道。”看他神情,迟驻再佯装镇定也难免局促,仗着眼前人目不能视,低头理了理丝毫未乱的衣袖,“……比你虚长几岁。”十三颔首,道:“我知道,你与厌……”话未说完,到底不是木头的机灵人总算福至心灵,恍然大悟,嘴角方勾起,顾及什么又稍稍放下,不过片刻因喜悦太甚再次翘起,两个字在嘴里打滚,从唇齿滚回喉头,再自喉头跃回舌尖。静默片刻,十三笑道:“迟哥。”怦。这个时辰,留守太白山的弟子都去往方隅院训练,偌大明山馆只有他两个闲人,窗外鸟雀啾啾,林草簌簌,迟驻将茶杯轻轻搁到桌上,耳畔这声巨响也不知来自哪里。“……嗯,是画了几张剑谱。”他最终这样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