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殷。” “到,夫子!” 唐殷站得笔挺,“夫子您下学后精神气更好了,今日我不为您作诗,作词可好?” “这般喜欢抄。” 吕夫子笑着替唐殷理了理衣衫,笑道,“今日回去将《尚书》抄一遍,去吧。” “是,夫子。”唐殷伸手抚了抚衣衫上的蛋黄酥碎屑,眉头当场变成左撇右捺。 “你笑什么。” 吕夫子转身拍了拍那位偷偷笑得抖肩膀的学子,“你借他抄,想来也是做得又快又好,不如你再做两遍,一会夫子给你拿两张噢。” “是,夫子。”他当场扎了个马步,稳了稳即将倒下的身形。 香樟树荫下,陆恒望见了这一场面。 “这不吕老嘛。” 陆恒抱着双臂,笑着走到吕夫子跟前,“吕老可真是老当益壮啊。” “哎唷,我哪比得上陆老,瞧着陆老身子骨又强了不少。” 吕夫子捋了捋胡须,抬眼道,“真看不出来陆老已经是七十多的样子啊。怎么不在家摆弄你那杆旧枪,倒有空来吃这点心来了。” “我五十二。” 陆恒眉心跳了跳,“总比某些人强,读了一辈子书,到老了还学不会好好说话。我这枪再旧,也比案头那些酸文有用。” “噢,那许是我记错了,真是对不住了,你瞧瞧我这记性当年西夏来犯,是谁在朝堂上递奏折若不是我,你那杆枪,怕是早锈成废铁了。” “自是自是,毕竟从前上朝起不来身,跑得连鞋子都能穿错,人一老,记性自然更不好了当年黄河决堤,灾民涌入汴梁,是谁说天灾无常,当静观其变?若非我带亲兵去加固堤坝,你书房里那些孤本,早被一抢而空了。” 吕夫子“呵”了一声,看向陆恒腰间的匕首,“你瞧你,都致仕多少年了,还带着这劳什子,难不成还盼着官家再召你回军营?我看你啊,是离了沙场就浑身不自在。” “总比你强。” 陆恒摸了一把腰间的匕首,“给官家的奏折,还在说经义当复古,官家留中不发,你倒好,转头就把奏折抄了多份,分送同僚。” 吕夫子脸微微一红,手指颤颤巍巍,“我那是为天下学子计!你一介武夫懂什么?” “我是不懂。” 陆恒忽然笑了,像是占了上风,“但我知晓当年你游说被辽被围困,是我带着轻骑闯进去救的你。那会儿你抱着你的《尚书》哭,说此生再不离书,与它死在一起也是值了。怎的,眼下倒嫌我这武夫碍眼了?” 这话一出,吕夫子半晌才哼了一声,“陈年旧事,提它作甚。” 他声音低了些,“说起来,你家那长策,昨儿是不是来卫小娘子这儿买点心吃了。” 陆恒挑眉,“怎么,你也馋这点心。” “我要买出了府学便是,提长策做什么。” 吕夫子絮絮叨叨,“我是想说,她手艺好,你且放心。后日你不是要设震泽的船宴,你托人给我的帖子我已拿到手。你若请她做船宴点心,我倒是能去去。省得你又说我只知埋首书堆,不知人间烟火。” 陆恒朗声笑起来,“好啊,到时候让你瞧瞧,我这武夫,也能品出好茶坏茶。” 卫锦云这探着脑袋听八卦呢,却听陆恒握着茶杯走到她跟前,“卫小娘子,接船宴否?” ----------------------- 作者有话说:锦云:[彩虹屁]陆大人好啊,陆大人妙,陆大人给的赏钱响当当。 陆大人:[可怜]啊,她送给我点心吃了。 (其实锦云视角她就是只见过他两次,陆大人又是看她这又是看她那,还看她下河爬树的[猫头],心中想的完全不一样。 糍毛团好吃,六月黄的味道极好,做面拖蟹鲜美无比。蛋黄酥想吃就吃吧,毕竟人有两个胃,一个正餐,一个点心甜品。 老婆们,想要两瓶冰镇营养液提提神[星星眼] 云泥有别 “这,这我还从未接过。” 陆恒的突然发问,让卫锦云一时舌头没绕过弯来。 她是知晓船宴的,这大抵是平江府独有特色。平江府文人雅士不少,又多水多船,自盛唐起就有船宴的说法。精致的画舫乌篷船行驶在震泽、护城河中,在欣赏湖面无限风光时,又能尝佳肴、斗诗词、品丝竹 船上菜品以时令鲜为主,讲究“鲜、嫩、清、雅”,船点需风雅,或是花鸟,或是草木,讲究清甜细腻 。 卫锦云方才吃瓜所得,香香家的阿翁是一位致仕的将军,想必宴请的客人也是贵人。万一不合口味,岂不是多有得罪。 这实在是,有些难了。 “卫小娘子怕什么,要勇于尝试。” 吕夫子也走到陆恒身旁,瞧着接自家孙女茶会的卫锦云皱起了眉,“速速接了,让陆老尝尝你的手艺。” 武夫宴请,只怕是来的都是武夫,能品出个什么所以然来。自家孙女的茶会上她表现的这般好,怎的到这头船宴像是胆怯了? 不行,那定是茶会比船宴好。 还没等卫锦云继续开口,吕夫子很快继续道,“卫小娘子,那船宴的事,我替你应下了。” 卫锦云这边“啊”了一声,陆恒那头又接上了,“噢哟,好大的官威啊。吕老这是又要替人做主了?人家卫小娘子还未说话呢。” 卫锦云倒是很想开口,她也插不上嘴。这俩人方才不是才心平气和上,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又呛上了。 “你上次在我家棠棠茶会上做的那些好看又好吃,那样的点心便是放在船宴上,也完全能够,更何况是陆老的船宴呢” “什么叫更何况是我的船宴。” 陆恒咬了一块茉莉花糕,“我的船宴又与旁人有何不同?点心能填肚子,合口味就是。难道说有些人,吃快点心都要论平仄,喝杯茶水得先念句诗。” “呵。” 吕夫子将薄荷夹糕吃得啧啧有味,“不然呢?难道像有些人茉莉花糕能一口吞下,吃个卫小娘子的新品能掉的满衣裳酥皮,连‘风雅’二字怎么写都未必知晓。” “我不懂风雅?” 陆恒脖子一梗,又吞了一块茉莉花糕,顺道掸了掸衣衫上掉落的酥皮,“当年我在边关,用敌军头盔煮过羊肉汤,那叫一个香!难道这不算战场风雅?” 此话一出,围观的学子们狠掐了一把大腿才能忍住不出声。 “战场风雅?” 吕夫子把手中的薄荷夹糕拉得老长,“怕是陆老把豪放当风雅了。我后日去船宴,不会给我端来上一大盆酱肘子,整两口蒜再配两斤烧刀子吧。” 二人又争辩了一番,转而齐齐看向卫锦云。 “接,卫小娘子接老夫的船宴。” 陆恒当场从怀里掏出银子拍在卫锦云的台面上,“一定要做得比他的茶会好!” “啧。” 吕夫子用手巾擦了擦手,瞥了一眼台面上的碎钱,“陆老抠抠的。” “香香,给阿翁些碎钱。” 陆恒转身将孙女的衣袖甩来甩去,凑到她身旁小声念叨,“你知晓的,家中银钱都归你祖母和母亲管你且先借我些,下月阿翁拿到碎钱,再还与你。” “阿翁,你这次不是攒了三个月?” “上月吃茶用了好些,不是还给你和长策买了新衣嘛,香香,阿翁最疼的好香香。” 陆翎香无奈瞧了陆恒一眼,又拍了银子在卫锦云的台面上。 “姐姐。” 卫芙蕖拿着书,慢慢起身,凑到卫锦云的身旁,“这约莫有十两。” 卫锦云的眼睛冒了银光。 “接,如何不能接呢?” 她伸手将两样银钱全然扫了过来,漾起梨涡,“陆老您就瞧好吧。” 她便是豁出去了,也要将这船点做的又精又好。 “阿翁吃这么高兴呢。” 二老一番慷慨激昂的争论吸引了不少了,吕兰棠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吕夫子身后,瞥了一眼他下意识再去拿薄荷夹糕的手。 吕夫子沉寂了。 “啧。” 陆恒在一边瞧热闹,又饮了一杯清茶,“还是我家香香对我好啊。” “阿翁下月记得将利钱也还上。” 陆恒沉寂了。 今日的糕点卖得极快,离府学下学不过两刻的功夫,卫锦云台面上的糕点被一扫而空,连个点心渣子都没有给她余下。 待重新推车回铺子时,吴生挪了挪脚步,站定到卫锦云面前。 他轻甩衣袖,目光不去瞧卫锦云,倒是落在了头顶的大香樟树上,“卫小娘子,你瞧瞧我今日有何不同?” 唐殷与祝芝山坐在老郭的香饮子摊上,将紫苏水和荔枝膏互相喷了满脸。 卫家三姐妹仔仔细细地盯了盯吴生,从上扫到下,又从下望到上。 “吴哥哥昨日的发髻偏左,今日的偏右。” 卫芙菱观察能力极强,很快就在发髻上找到了蛛丝马迹。 “非也,非也。” “鸡蛋饼吴哥哥今日穿的黑布鞋,昨日的青色的。” 卫芙蕖轻咳了一声,很快将正要说出口的话给拉了回来。 “非也,非也。” 这下吴生激动的心更期待了,就差卫小娘子还没评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