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越会跟这个有关系吗?
梁沐不由皱起了眉头,实在难以看出其中的关联。当年进入福利院的学生名单里可没有关越。
另外一个可能性就跟他的精神问题有关了。
实际上,梁沐从未让自己的精神问题暴露在除方医生以外的任何人面前。
如果说不把病症告诉别人是因为不仅毫无必要还徒增麻烦,但连亲近的几个朋友他都从没透露过分毫可以说是完全不符合他向来的作风了。
他确实担忧自己的精神问题继续恶化会影响到自己正常的工作和生活,但他并不认为自己是个传统语境里的精神病这回事有任何可鄙丢人之处,也并不排斥朋友知晓后会对他展露的同情和怜悯,至于朋友们会不会因此远离他、歧视他,他从来没有那么考虑过,一来他相信他们的友情也了解朋友们的个性和品格,二来如果朋友真是如此那这种朋友也就算不得真正的朋友了。
也就是说,任何常人会隐瞒自己病症的原因在他身上都是不成立的。
他之所以选择隐瞒实际上并非出于一种理性的思考,而是出于一种神秘的、强烈的、不容置喙的直觉。
在他失去记忆后第一次睁开眼睛的那一天,他便看到了极为显著、异常的幻觉四个陌生的孩子正围在他身边,他们身上被由不断变动的字符组成的枷锁层层缠绕着,而他们显然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你是谁?
你是福利院的孩子吗?
你怎么在这儿睡着了?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话,对他表现出了极大的善意和热情。他们如此鲜活、富有生命力,可他们身上闪烁的数据流枷锁却是那么的冰冷诡异。
不知为何,梁沐在那一刻明明脑子里一片空白,却没有去想失去了记忆的可怖和无助,也没有立即关心起自己的身份和周边的环境,他什么都不存在的心灵里最先浮现的是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悲伤和与之截然相反的喜悦。
眼泪不知不觉涌上了眼眶。他眼睛一眨,泪珠便顺着脸颊滚落。
当时还是小学生的朋友们手足无措地看着他,问他,你怎么哭了?
梁沐抹去眼泪,摇了下头。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而哭。即使失去了记忆,但他总觉得自己并非是个多愁善感、动不动就要哭鼻子的人。
眼泪擦干后,围在他身边的四个人身上的数据流枷锁就消失不见了。他有心想问,但一种强烈的直觉如轰鸣的瀑布般从上至下冲刷着他的灵魂。
在那强烈的震动与冲击中,一个念头填满了他的大脑:
绝不能向任何人袒露自己的异常。否则,不仅是自己,连同所有重要的存在都将因此暴露在危险之中。
这显然是个莫名其妙的念头,但它的力量摧枯拉朽,梁沐多年来都遵循这个念头而活,直到意外碰到了似乎是个例外的方医生。
那么记忆里关越形象的空白会跟这个有关吗?他是否曾意外发现了自己的异常之处?
又或者自己的种种幻觉和妄想并非都缺乏真实的根基,只是它们的根基在失忆后被自己遗忘了,而关越正跟那些根基有或多或少的关系呢?
比如,梁沐一直莫名觉得自己必须找到一个十八岁左右的女生。他总觉得那个女生是他的亲人,自己的身边本该有她的存在。那个像是幻觉一般的女生会是真实存在的吗?她会是谁,是遗弃他的母亲吗?
太复杂了。全都是乱成一团、难以查证的猜想。
梁沐离开大楼,仰头看着夏日晴朗的天空。夏季昼长夜短,此时已是下午五点,可天光仍是明晃晃的,阳光刺得他眯起眼睛,树上的知了此起彼伏的鸣叫令人心烦意乱。
令人目眩的日光,嘈杂的虫鸣,以及粘稠的、将人密不透风地裹缠着的暑气,共同织就了一个让人头晕眼花、心浮气躁的漩涡。一切都在扭曲,在沸腾,在混沌中不安地躁动着。
夏季实在令人讨厌。梁沐面无表情地想道,总觉得夏天不会发生什么好事。这也是失去记忆后的直觉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