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妈和姐姐都气坏了,但是他当时牙还没长齐,念不清楚,一直叫‘嘚嘚,嘚嘚’。”赫伯特说起弟弟来,整个人神采飞扬,而在他伸手比划的时候,嶙峋的胳膊上还有手铐的红痕以及无数针眼,形成了某种刺眼的反差。 赫伯特叹了一口气:“我要是有照片就好了,可以给你看看。” 尼禄问:“你弟弟现在多大了?” 赫伯特摸着下巴盘算了一会儿:“现在啊,估计也快二十了吧。” “啊?”尼禄愕然地看着他——他听了半天,还以为这个“弟弟”是个幼儿呢,结果比自己还大。 “好久没见过他了啊,”赫伯特双手叉腰,抬着下巴,发泄般地大喊道:“啊——好想回家啊!” 第三日清晨,尼禄从昨夜临时选择的铁皮棚屋里爬出来——又是一轮亘古不变的烈日照耀在东湖垃圾场上。垃圾场依旧看不到尽头,来时的方向也不太清晰了,只能顺着太阳和星星指引的方向前进,也不知道有多少偏差。 “这是……西边吧,现在几点了?”尼禄哑着嗓子问。 昨天夜里下了一场雨,赫伯特找了几个被丢弃的一次性杯子接了些雨水,尼禄用塑料雨衣支了一个顶棚,太阳一蒸,勉强凑出了一杯半饮用水。只是一场雨过后,浸了水的潮湿废料散发出的腐坏恶臭愈发浓郁,铺天盖地、无孔不入。尼禄对此已经不像第一天那样反胃,反而有些麻木了。他仰头干了半杯水,只能说略微缓解了一点口渴。 一直没有得到赫伯特的回应,他回头多看了一眼,赫然发现兽人仍然蜷缩在铁皮棚屋的角落里,一动不动。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尼禄伸手拍了拍赫伯特的肩膀。 待手掌接触到赫伯特脖子时,尼禄惊讶地发现手心传来的温度竟然如此之高,他吓了一跳:“你发烧了?” 赫伯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天,天亮了?” “嗯,日头已经很高了,”尼禄递上杯子,“喝点水。” 赫伯特伸出手——他唯一能正常使用的手臂此刻正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尼禄手一松,赫伯特却完全使不上力,杯子从他掌心滑落,砸在脚边,珍贵的一点饮用水全洒了。 尼禄:“啊……” 赫伯特闭上眼,痛苦地呻吟了一声。 “没事,还有很多接的雨水,按照这个太阳的强度来说,应该再有半天就能再蒸馏一杯。”尼禄没有什么照顾人的经验,只能干巴巴地说,“你,你再忍耐一下。” 赫伯特却摇了摇头:“不行,半天太久了,我得赶紧出发才行。” “你这样怎么走,”尼禄不赞成道,“你连一杯水都端不住了。” “不行,我得走,我得回家……” 尼禄愁容满面地看了他一会儿,耐心地说:“休息好,等烧退了,精神恢复了再出发,效率才更高。” 赫伯特原地挣扎了一会儿,尼禄刻意没有去帮他,过了一会儿,赫伯特终于无可奈何地放弃了,瘫倒在地,满头冷汗,咕哝道:“好吧。” 白日里,铁皮棚下简直酷热难耐,可如果没有了遮挡物,中暑脱水和晒伤更是难免的。这颗星球上,竟然有这么、这么多的垃圾,尼禄第一次有了直观的体验。 “为什么非得要从这条路走呢?”尼禄说,“飞行器朝南开一点,先到流民区获取一些食物和水源,再从安全的大路走不好吗?” “直线距离……最近。”赫伯特虚虚睁开一条缝:“绕路的话,那要走多久?我……我活不了那么久。” 他的语气很平静,像是早已接受了这个事实。 尼禄依旧不太赞成:“如果有合适的修养环境,和医疗条件,也不是……” “没有吧,”赫伯特打断他,他轻声笑了笑:“这个世界,不是为能让兽人活下去而设计的啊。” 到了第五日的深夜,两个摇摇晃晃的人影依旧在广袤的废墟上蹒跚。 其实尼禄很早之前就已经走不动了,两人五天以来都没有好好吃过东西,穹顶之外的昼夜温差很大,白天暴晒,晚上寒意刺骨。他胸前的创口没有妥善清理消毒过,全靠赫伯特的稀薄的血液吊着,现在已经开始发炎了。 赫伯特的烧只消一日就退了,然后他便宛如打了鸡血一般,脚步不停、走得飞快,似乎是在懊悔自己不争气的破烂身躯浪费了整整一天的时间,发狠要补回来。尼禄瞧着他那副回光返照一样的劲头,心中十分不安,并且体力也渐渐开始有些跟不上,后悔的念头也在脑海中盘旋不去。 起初,赫伯特只是“实验体37号”,而自己要做的工作,无非也就是在研究所里跑跑腿——送一些化验样本,做一些简单对照比对,或是帮忙整理一下数据资料。他从未起过念头要和“实验体们”交流,他不认为自己有什么能让他们好过一点的办法,索性不去自寻烦恼。 可当有一天,当他正准备例行抽血采样的时候,实验体37号忽然说话了。 “不是这里。”他说,“这只手不能用了,你抽左手吧。” 尼禄诧异地看着他,低头仔细检查了一下——兽人的右手不成比例的消瘦,皮包骨一般,还泛着不健康的灰。他心情有些复杂,还是绕到了病床左边。 自此,在实验体37号精神好的时候,两人会断断续续地聊两句天,话题几乎总是随机的,偶尔也会顺着上一次的话题继续说。他惊讶地发现,实验体37号不但知识渊博,而且风趣幽默,他已经在研究所被关了8年之久,却仍然比自己去过更多地方,了解更多的世界。 所以,当他看见实验体37号被送出大楼,准备进行销毁之时,他几乎没有怎么多做思考,就做出了“要帮助他”这个决定。他飞快地给对方使了个眼色,而实验体37号也瞬间会意。兽人的眼神一秒就变了,从黯淡无光,到犀利非常。双方擦肩而过之时,尼禄突然朝旁边一靠,实验体37号同时发力挣脱了毫无防备的守卫,挟持了尼禄逃之夭夭。 本来到这里就可以结束了,这一时冲动既没考虑后续、也不在意后果,救下一个对研究所都没有任何价值了的兽人,对方也很难有什么未来。但尼禄看着兽人坐在驾驶舱里,双眼中迸发着坚定又充满希望的光芒,他忽然也想跟上去看一看,那双眼里映射出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 希望,这是一个最不该出现在实验体37号身上的词,如此矛盾,却又如此和谐,令人心醉神迷。 第73章 边缘 第六日中午,尼禄终于第体力不支倒下了。 他顾不得脏,或者说自己早已和垃圾融为了一体,天旋地转之后,他在明晃晃的烈日下仰面倒了下去。 索性他倒下的地方周围没有